春天，回到过去

　　大约在九年前我带着几颗青春痘离开家乡，开始了以求学为名义的裸奔。
　　十八岁的时候，我若无其事地套着运动裤，却踩着一双棕色大头皮鞋，匆匆抵达一个叫做厦门的小岛。在集体宿舍的第一个夜晚，我趴在离地面一米五的上铺，记下了一纸的惶恐和兴奋。

　　现在，我已经知道领带的四种系法，也不再穿白色的袜子。只是有时候，想起那样的夜晚，那样的脸庞，还有那么长的等着我的五载年月以及这些年月里的茫然未知，就觉得特别美好。
　　尽管如今我早已洞悉，它们毫无新意。这种一目了然教我黯然神伤。

　　大概是习惯了深夜入眠，破例早早摊开手脚摆成大字，却仍旧要辗转许久才昏睡过去。黑暗里就有过去的光影掠过。可是当我试图回忆我在那儿发生的一切，却发现那些扑面而来的片断都似有若无，难以断定。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参与过这些情节，甚至是否真有一个叫厦门的地方，我真的在那儿呆了五年。

　　我记得我是常常走在校园的深夜里的。最清晰的夜晚是我和老四坐在鲁迅像的脚下，头枕在老人家的布鞋上，说着一些现在再想不起来的话，说上很久。厦门的天气总是很好的，夜里的校园树影憧憧，静得特别安详。我们趿拉着拖鞋，声响可以在几百米外听见。
　　只是我推想回去，却不能知道是因为什么我们总是在深夜里跑出宿舍，宁愿躺在校园里的石凳子上，直到被巡夜的校工撵开。只要一想起那样的夜晚，镜头就被定格在鲁迅像下，这样没有前因后果的画面，很让我困惑它的存在与否。

　　我记得楼下的大嫂常常叫我听电话。那时候我们一栋楼只有一部电话，要拨进来需要相当的耐心和运气。所以如果我们宿舍哪位在电话来的时候恰好不在，兄弟们都会下去帮他接，所以大家对彼此家人的声音都很熟悉。
　　有一天，居然有一个外系的女孩子打电话找我，而我竟然倒霉得不在。那时候还是大一，很让接到电话的家伙兴奋了一阵，甚至两年后还有人提起。
　　可是我甚至已经忘记了当时得意的丑态。

　　我想我还去过很多教室。通常是抹着重重的清凉油，走进日光灯镇流器的蜂鸣声，寻找一个头顶有吊扇缓缓旋转的位置坐下。然后是不停进出的人们，很多很多。有时候会突然跳进一个家伙，在黑板上写“有课”二字然后把我们轰走。
　　那时候当我从桌上惊醒，匆忙擦去嘴角的口水时，总是要发一会儿怔，才能想起自己的所在。

　　我记得的还有海。从我到的那天她就那么潮起潮落，在我走的时候她也没有丝毫变化。这让我很是沮丧。有那么几个晚上，我一屁股坐在沙滩上，本来满腹的胡思乱想，就在这样的宽广里被吞没掉了。几时离开，只看潮水什么时候涨到身前。
　　我再也没有去过别的海边。

　　夜深了，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。所以，在这个五月，我想试着回到那个小岛，试着回到过去。

　　这样，我也许就能知道，我大概是爱过的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