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行漫记（二）：你在天空飞翔，我在地面游荡

　　德波顿老师说，现时的生活正像是缠绕在一起的长长的胶卷，我们的回忆和期待只不过是选择其中的精彩图片。半年后再次想起北疆之行，许多细节都已经淡忘了，许多面孔也开始模糊，留存下来的，真的不过是几幅静止的画面。这实在不能算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。
　　于是我仍要勉强自己在这个久违的周末写下一些碎片，企图藉此触发更多的记忆，或者至少不要把仅有的这些也丢掉。

　　第一天：你在天空飞翔，我在地面游荡

　　［飞翔］

　　带着上午十点的阳光，我沿40°角的方向从深圳机场向西北起飞。到乌鲁木齐需要五个小时，足够发生和结束好几段感情，我却在机尾找了排空位，可耻地昏睡过去。
　　醒来的时候，我发现身上竟然妥贴地盖着一张毛毯，一个深航的姑娘堪堪背身离开，边走还边整理着她的发髻。我心底一惊，赶忙俯身检查自己的裤带，然后松了口气。

　　乌鲁木齐不是终点。按照先前的计划，我们还要转机到阿勒泰市，然后在布尔津县过夜。

　　飞过荒凉得让人绝望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，飞过蔚蓝得重叫人看到希望的乌伦古湖，飞过宁静绵长的额尔齐斯河，我们终于开始降低高度。当此时，近里是低矮干裂的石山，火红的地表寸草不生；远处天山巍峨，峰顶几乎与我们的飞行高度相当，雪山肃立，静默不言。

　　阿勒泰机场非常简陋，比罗湖汽车站还要小上许多。我们的飞机俯冲向地面的时候，有种上帝的感觉。

　　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五六点的光景。天上一丝云都没有，太阳低低地悬在比我们高不了多少的地方，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身上，微微刺痛。

　　［游荡］

　　寻了个小面包车，从217国道去布尔津。走出几公里，路边一顺儿都是高耸的白杨和低矮的沙枣，密密实实的，看着高兴。还有一些庄稼地，地里的许多油葵花都谢了。

　　但再往西走，就渐渐苍凉起来。两边的白杨沙枣依次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望不到边的电线杆子。它们彼此保持着疏远而严格的间距，与笔直的国道一起延伸并消失在地平线远处。看上去这条国道几乎就是一条直线，永远只有向西一个方向。向西，向西，一路通往天际，与两侧的电线杆一同形成了完美的透视。

　　路旁也不再有农田，只有同样望不到边的戈壁滩。间或可以看到几丛枯黄萎顿的杂草，或者白茫茫的盐碱地和地里渗析出来的芒硝。总之，一切晦暗而单调。我们走了很久，走了很远，车窗两侧的景致却几乎是相同的，重复得让人有些灰心，以为自己走了那么久仍在原地。在这样毫无兴奋点的路上开车，据说很容易打盹，所以我们必须强迫自己不停地跟司机说话。这时候是夜里八点，天色其实很好。

　　又走了不多远，大路南边毫无征兆的渐次出现了一些简陋的坟堆，北边则是一片精致的白房子。司机告诉我们，阿勒泰有一半是哈萨克人，那些坟堆是汉人的，北边的房子则是哈萨克人的坟墓，叫做马扎。细端详那些房子，它们大多低矮，但是考究，西风吹过屋顶朴素的灵幡，更显出几分肃穆。哈萨克人一生游牧，居无定所，活着的人们给予亡者这样的厚葬，恐怕也是希望他们的灵魂能从此安定下来，不再流离荒野吧。

　　经过一片难得的水泽和草地，我们看到那边上静静地坐落着几排素混凝土的平房，院子里堆着高高的草垛。为了追逐水草，躲避寒冬，哈萨克人每年都必须赶着牛羊转场数次。从前他们转场往来，都是自己搭了毡房安顿，现在眼前的这些，则是当地政府为哈萨克人免费造的房子，供他们过冬之用。这些屋子并没有锁，是公用的，当春天或者秋天到来，入住的哈萨克人离开的时候，他们会自觉把房子拾掇妥当，方便以后的族人。

　　八点半，金黄的落日已经几乎坠到与我们视线相平的正前方，转头，巨大的月亮悬在身后，周遭氤氲着许多淡红柔软的云。阳光和月光一同辉映在路边的陨石堆上，闪烁出奇异而瑰丽的光芒。晚风里我们的小面包车向着宁静的夕阳匀速前行，四野的景象似乎都变得极为缓慢。我不自禁探出头来，一眼望不尽茫茫戈壁，登时觉得胸襟开阔，只想宽恕天下人。

　　［食指大动］

　　布尔津在蒙语里的意思是“水草肥美的草原”，在哈萨克语里则是“骆驼奔跑的地方”，整个县只有一万多人，是去喀纳斯湖必经的小城。到县城已经是夜里九点，天色堪堪尽墨。我们几个早就饥肠辘辘，在县城找了家看上去不错的旅店安顿好，就让司机带着，照例急不可耐地奔向夜市。

　　小城虽小，夜市里的排档却很多，在此觅食的旅人也极可观，很是热闹。排档前的案板上摆满了雪白的鱼和鲜红的羊肉，嗞啦嗞啦的烤灼声夹杂着几种浓郁的肉香，诱得我生生吞了几吨口水。司机找了家熟识的铺子招呼我们坐下，点了一堆烤鱼和羊肉串，就跑去对面的杂货店里提了几瓶酒样的东西过来。

　　烤鱼很快就端过来了。这些鱼约摸有一尺长，都用铁钎串着，看上去外焦里嫩，着实招人。我们早按捺不住，发一声喊，人手一只，大嚼起来。鱼多是野生的冷水鱼，一般是狗鱼、鳊鱼和五道黑。因为水温的缘故，鱼肉都很紧，但又极入味，口感妙极，妙极！司机抓了酒摆上桌来，说要请我们喝。这种酒在当地叫做格瓦斯，用小麦和野生的啤酒花酿成，不杀菌，不消毒，因此保存期很短，据说是俄罗斯传过来的工艺。我捞过一瓶，笃笃倒满了大杯。酒里的确有一点点悬浊物，但香气却很清甜。我哪管那许多，就着烤鱼，一口下去，果然冰冽柔滑，周身舒泰，很是过瘾。我的几个伙伴有些担心水土，就只要了白酒来喝，可真是错过了。

　　这时候几十根羊肉串也上来了。每串大概是五块大羊肉，一样拿尺余长的铁钎串住，肥瘦间杂，油光闪亮，肉香浓郁，却只要一块钱。我们挽起袖子，左右开弓，满嘴流油，幸福的叹息不绝于耳：这他妈才是羊肉串啊！

　　半夜从那个点着昏暗白炽灯的敞篷里出来，肚满肠肥，粉面含春，我们都觉得无限满足。将入旅店，悍然发现门口的街灯下竟然还有人推着板车在卖哈密瓜和西瓜，哈哈，正好拿来清理胃肠。当下一手一个，抱了回屋。一刀子插下去，那西瓜竟然刺啦一下，自己就脆生生裂开了，果然“西瓜是大又甜呐”。我一屁股坐在地上，抱着一块硕大的瓜瓢胡乱吃起来，啃得好像在洗脸。

　　同志们，朋友们，请擦掉嘴角的口水，然后告诉我，还有什么夜晚能比这个更完美吗。

　　［＊注：本文中所有图片均是使用30万像素的手鸡拍摄。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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