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清明，我想念你

　　从前清明的时候，总要跟家人一起去扫墓。我的先人们大多葬在深山里，沿途跋山涉水，伐草开路，是一件颇费心力的事情。但是对于年纪尚幼的我们，心下想得更多的却是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出去野游。记得有一年清明，风清日丽，山谷里一大片一大片夺目的红，都是开得正艳的杜鹃花。我和长我两岁的表哥一起跑在所有人的前边，挑那些向阳的杜鹃花来嚼，觉得是世间最美妙的食物。

　　这个清明，我想念你，哥。

　　除了那些好吃的杜鹃花，我还想念我们一起度过的无数个暑假。那些暑假里，你家后边的河鱼一定很害怕听见我们的声音，而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们捉来的鱼煮在粥里的香味；我想念我们一起到处找蜘蛛网，揉成团，粘知了，烤了吃；我还想念我们一起削的弹弓，一起做的火柴枪，一起放的炮仗，一起骑的三轮自行车。

　　我想念那一天，你得意地告诉我，你已经长出了毛茸茸的胡子。

　　我想念你教我打乒乓球，跳霹雳舞。

　　我想念你叫我的名字。

　　因为各自为生活奔忙，我们一度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面，都是写信。前几天整理旧物，大学时候你写给我的信还摞得整整齐齐。那时候还穿着军装的你，照片里看上去英明神武，差点没赶上我。

　　我还记得大学毕业前我终于再次见到你，一起到我家对面的山上喝酒。山风拂过桌上的酒瓶和田螺，我看着烛光摇曳里的你，第一次发现我们已经疏离太久太远。我有些难过，并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弥补。
　　那天你跟我说的黄色笑话，我到现在还偶尔拙劣地讲给别人听。

　　可是我怎么知道造化不会给我任何机会了呢。我怎么知道，我怎么知道，那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呢？

　　哥，他们瞒了我两个月。去年春节回家，我才知道的你早早走了，跟那辆车一起跌落山涧。听到的那一刻，我的心口好像突然被一个巨大的铁槌狠狠锤了一下，痛得许久说不出话来。你让我如何能相信这无稽的事实，又怎么能接受这荒诞的噩耗？！我恨不能连夜跑到你面前恸哭一场，否则我可能也要窒息过去。不光是哭，我还要骂你，你才二十五岁啊，我们说好有衣同穿有钱同花的，你居然忘记了吗？！

　　可是一想到你妈，我真怕她看到我那个样子，会坚持不住。我知道你也不愿意让她再出什么事。

　　那一整个夜里，我一个人躺在黑暗中，无法使自己相信这竟然是一个事实。我几乎喘不过气来，涕泪横流，心痛得无以复加。你那么鲜活的一个人，怎么能，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掉了呢。我的手机里还有你的名字和号码，可是你再也不会打给我；以后，我们一大家子的合影，再也不会有你；你的女朋友，我甚至还没有见过，也再不会跟我们家有什么交集；你的妈妈再也不会收到你送的衣服，再也触碰不到你；再也没有人会给我写你写过的信，说你说过的话。
　　再也没有一个人，是你那个样子。

　　一直到许多天后跟二姨说起你，我才终于能够哭出声来，甚至哭得有些抽搐。你把我们弄成这个样子，却不愿意让我梦到你哪怕一次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，你跟我说啊！

　　这个清明，我要告诉你，在我的记忆里，你永远是那个跟我一起吃杜鹃花的哥。你的笑容永远那么年轻，并且再也不会老去。
　　这个清明，我想念你，哥。

　　这次过年回家的时候，我终于去看了你的妈妈。你的哥哥们也在。她不再流泪，也并不见清减，可是脸是木的，眉眼间生气全无，那种样子，我到现在都忘不了。

　　从前每次见她，总要让我多给你写信，说是怕你不懂事——其实谁比谁不懂事呢。可是现在，她再不会跟我说那些了。而我又是这样的蠢，以致都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，好象什么都不该说，更加不敢提及你。原谅我，没有呆多久，甚至没有敢看一眼属于你的那个框，就匆忙逃走了。

　　这个清明，我想念你，哥。在这满地的月光里，请让我来敬你一杯清酒。

　　君其有灵，享我蒸尝。